

●李萍
从林家遗址捡来的彩陶、素陶残片,大小不一,放在盆里擦洗时,儿子的目光发亮了,他也与我一样,拿起这片摸摸,拿起那片擦擦,在水里摆一下,为了看得更仔细。
我一边反复擦洗,一边告诉儿子仅有的一点认识,马家窑文化与齐家文化的陶罐,无论色彩还是手感都有区别。其实,我从书本上、从师父那里学到的,只是皮毛而已。可在儿子面前,我似乎很有学问一般,让他摸齐家文化的残片,触摸细腻、轻、薄。儿子很认真,右手摸了几下,左手又拿了马家窑文化的残片,自己认真地比较。
看到他的认真样,我又在掌心摆了几片马家窑的,让他从黑彩、底陶颜色的深浅,分类辨别。于是,一片片残片,在桌子上各自为阵,齐家文化和马厂文化的残片,灰塌塌的,与马家窑的残片相比,真是有点羞涩。
被清洗干净的残片,盆的、罐的,在桌子上展开4700年前的文明。久远的人们,把文化浓缩在生活里,把希望寄托在衣食住行间。
在儿子对马家窑文化的好奇里,我趁势引出了“中华第一刀”,告诉他“中华第一刀”是一把小刀,与眼前的陶片出自同一个遗址,是件青铜器。儿子眨眨眼,问我是怎么知道的,还问我是商朝的吗?我忽略不答。
其实,我心里是比较佩服儿子的。因为我在我儿子的年纪时,说起青铜器,我不一定会想到商朝,也不会知道青铜器在商朝是最鼎盛的时期。
佩服归佩服,但显摆是难免的,我要让儿子知道,“彩陶王”和“中华第一刀”一样,是马家窑文化遗址上出土的宝物,都珍藏在国家博物馆里。
那些残片,在书桌上安静着,透过它们,透过历史的烟尘,农耕文明璀璨的光芒,依旧在闪烁。林家遗址与“中华第一刀”——来自东乡县的文化,让我再度沉入那天的追寻。
那天,尽管是阳春三月,可是风还是唰唰地掠过耳根,我们在临夏市折桥镇的三岔路口开始了一小段旅程。步行,感觉很惬意,绕过村庄,绕过一段段坑坑洼洼的土路,偶尔突突的兰拖车,从身旁快速驶过,还有两三辆摩托车,也迫使我们在路边让路。走走停停,一路上,村居,水渠,田地,河滩之后,林家遗址与我们越来越近。
因为已是午间时分,一所小学挡住我们的目光,三个早早来到学校旁边玩耍的男孩子,让我们停留了片刻,并与他们聊天。问学校名称,问林家遗址,问一条斜路上去之后的公路。其中一个孩子,逐一给我们答案,还给我们遥指,不远处就是那条捷径。
不远处,多好,林家遗址就在眼前了。
总面积6600平方米的林家遗址,出土的一件青铜刀,距今4700多年,是迄今国内发现最早的青铜铸器,将我国铜制工具历史提前了近一千年。
有个村子横在眼前,我猜测那就是林家河滩。那个村的人都在工程队上运土为生,所以工程车较多,新的、旧的、半新旧的,别看一辆车不起眼,可起码价值几十万,所以村人抱团打工,共同致富。
过了村子,在一条硬化的山路捷径上,我们爬行。师父扬扬手,说右手的那些台地就是林家遗址,他之前来过的。
站在山腰处,注目林家河滩村,注目那些还未苏醒的果树,依稀看到繁花似锦,依稀看到一片白色的王国里,村人安闲地喂羊,老人在墙根下棋,闲坐。
穿过捷径的山腰,一条公路——通往河滩的旧路亮在眼前。爬上右手处一块田地,一行行新铺的塑料薄膜,均衡有加。踩在空地上,低头,就能看到一些碎片,捡大点的拾起来,细看,居然还是马家窑文化的陶罐残片,再走几步,继而走到地头,残片碎片随处可见。顺地势爬上另一块地,地埂上被点燃后烧焦的地方,昭示草儿曾经的茂盛。沿着地埂,一步一步,走在林家遗址的每一寸土地上,风缓缓吹来,田野一片平静,似乎讲述着历史,不禁使我们生出敬畏之心。
林家遗址是在1976年被州文物普查队发现的,“秋梁地”、“阴洼坡”和“破四格”,后来被东乡县革委会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。1977年和1978年4月,省博物馆文物队、州博物馆和东乡县文化馆先后分两次进行了发掘。1981年,被省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,是马家窑文化类型的重要遗存,是黄河上游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,既承接了仰韶文化的庙底沟类型,又与齐家文化衔接。
在那块地头,看到被雨水冲刷而裸露出榆树根须的地方,近三米高的地埂处,在凹凸不平类似崖壁的土层中,一些黑色的烧焦物很明显,那就是生活层!
师父说就在那里,他在十年前还捡到了半个石弹,而与他同行的一位潘老师捡到了两个石弹。听了这话,我俯身找寻,以期得到除了陶片碎片外的纪念物。
果然,在仔细的找寻里,林家遗址给了我们许多馈赠,其中有类似石弹的核桃大的一颗圆石,还有椭圆形和片状的石器。那些石器,没有什么细腻可言,但先民们的生活,想必就是在那些石器中渐次美满的。
走出林家遗址,步行不远,就见到了林家村外乡间公路边的林家遗址“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”的标志牌。师父用一小段树枝,掸掉标志牌上的落叶与灰尘。他的举止在外人看来有点怪异,而我却能够理解,他说拍一张照片吧,标志牌后不远处就是林家遗址。
于是,留下一张照片,一直步行走出乡道,在东塬乡政府附近,搭车返回。
近十公里的步行,虽灰头土脸,心却被先民们的文化洗礼,明净无比。不过,依旧还不满足,还想再去,还想在林家遗址的田地上,再度触摸一段文明。
归家,查阅资料得知,“中华第一刀”的刀体近柄处宽而锋端窄,锋端呈不规则三角形,刃部平直微凹,系用两块范闭合浇铸而成,范用陶土制作,在一块范上刻剔出刀的形位,另一块范为平板。用这种方式浇铸出来的刀,脊部不是平齐的方棱,而是微呈斜面。其实,在今天看来,“中华第一刀”一点也不好看,式样一般,锈迹斑斑,找不到美在哪里。
但不管岁月如何磨砺,就是那把小刀,穿过历史,给我们讲述简单里蕴藏的一切。就是那把小刀,轻轻揭开中国青铜时代的序幕。在诸多的著作里,每次的提及,如果没有资料图片,我们是无法想象刀的形状和大小:“刀长12.5厘米、宽2.4厘米,呈扁体长条形,柄部短而刃部长,刀背与柄背连为一体,有明显的弧度。”
诸多的专家们早已得出结论,炼铜起源于烧陶。随着烧窑的水平越来越高,温度也越来越高,从600多摄氏度,升到了1000摄氏度有余,而纯铜的熔点为1084.5℃,所以终于炼出了铜。
林家遗址铜刀一下子将人们对我国青铜时代的视野拓宽了……
择日,在东乡县文化局工作人员的陪同下,再次来到林家遗址,也见到了曾亲历林家遗址铜刀出土的林庆华老人。在他的带领下,我们去往“秋梁地”、“阴洼坡”和“破四格”地。
震惊考古界的铜刀,就是在“破四格”地发现的。林庆华回忆说,青铜刀放在房屋的角落里,刀浑身布满铜锈。
想必,刀一定是被主人遗忘了,才得以幸存下来。
仅仅一把小刀,就让林家遗址在2006年荣膺国家级遗址称号;我们掌中一片片、随手捡到的陶器残片,擦拭一下,其精美无需用文字描述。我们怎知,生活在此地的先民们,如何让这些地方熠熠生辉?时间的飞逝里,我们该如何触摸一段文明呢?“中华第一刀”与林家遗址,先后链接起了一个怎样的生活空间呢?那些陶器又与铜刀又有何关联呢?
站在出土“中华第一刀”的地方,举目四望,阳光下隐隐泛着红光的大夏河北岸山峦,显露着典型的丹霞地貌,那红光似在赞美一般,平展展的林家河滩村,林木掩映的村庄,新农村建设的面貌清晰可见,而那些含苞待放的果花,将会使田野更加静美……
林庆华老人给我们讲述当初遗址挖掘的种种境况,一声声的叹息,不知是他对先民们的崇敬之情,还是为了老去的时光感慨。返回时,他指着一棵榆树周围,说当时从此地出土了许多黄米,有些在县博物馆,有些在州博物馆。当时,黄米是扎成一股一股的,半拃长……
记得在县博物馆里,看到过一罐盛装在玻璃容器中的细小黑色颗粒,标明是在林家遗址发现的已经炭化的农作物——“稷”;还有大麻籽,尽管也已全部炭化,但保存完好的籽粒,比马王堆汉墓的要早3000年,这说明黄河流域上游地区也是大麻的起源地和栽培中心。
稷在黄河流域新石器时期遗址中多见,是古代非常重要的粮食作物,被当做百谷之长,因此也用来作五谷的总名。
其实,不管稷为何物,对于林家遗址上生活过的人们来说,无关紧要,而与专家研究历史却息息相关。因为在一些素陶残片上,有着类似麻绳纹的模样。
当考古专家和喜好者,常为马家窑文化及其后的齐家文化彩陶精美的绳纹所惊叹时,一定会为先民们创作的灵感疑惑,那些绳纹,是否来自麻绳?因为不是有出土的大麻籽的炭化物吗?那些可以为证的。
在历史文化方面,我的知识那么苍白,而师父却学富五车。他说,出土的陶器上发现的布纹痕迹,说明7000年前,就有布,要不怎会有布纹痕迹?因此,马家窑文化和齐家文化时期栽培使用大麻的历史事实,说明我国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陶器的绳纹,大致是麻绳所印。
我的同事林万胜家就在林家村,十多年来,话题从未扯到林家遗址,有天,说到彩陶王,说到马家窑文化,他提到了“中华第一刀”,并说他参与了当初林家遗址的挖掘工作。
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?对于挖掘,又是怎样的态度呢?在家跟前的台地上,一件一件物品,专家们看后打包封口,而后运走……
不管多少年过去了,林师逐一讲述,记忆犹新。
无论林庆华老人还是林万胜师傅,他们的记忆里,“中华第一刀”和他们居住的土地,同样令他们自豪,一个生活富足的村子旁,一个历史的文明大地上,他们在耕作,那也是幸福,难道不是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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