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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忍“耤”字别天水--秦岭

时间:2019-04-29 19:57:58来源:中国甘肃在线编辑:赵小春点击:

 但古老的“耤”字和羲皇故里天水,就像一次旷远而壮丽的约定,可谓山高水长,地老天荒,如一曲生生不息的人间长歌。

 一个“耤”字,就这样以万古河流、地域的标识名义,安放在相传8000年前伏羲结绳记事、演绎八卦的一方圣土。此河曰:耤河;此地曰:耤口。按照中国文字的发展和流变规律,“结绳”、“八卦”、“图画”、“书契”等符号时代被史界普遍认为是中国文字的孕育期,其中“结绳”和“八卦”则被认为更具文字启蒙意义,而“耤”字的应运而生,无疑把中国农耕文明的来路演绎得纵横捭阖,活灵活现,它古老、神性、鲜活且生机盎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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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东汉《说文》云:“耤,帝耤千亩也。”《说文》亦解:“从耒、昔声。”发音与多数古籍标注、天水民间传统发音一致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解“耤”云:“耤河,水名;耤口,地名,都在甘肃。”我遍查包括《西周甲骨探论》《金文编》在内的汉字流变研究专著和甲骨原文发现,“耤”字的早期字形不仅在3600年前的甲骨文时代就已先声夺人,而且字形多达21种,数量之多,没有之一。至西周早期,字形减少到7种,到秦简牍时期,基本定型为“耤”字。彼时“耤”字邃成单纯字。篆文时期,附以草头组成会意兼形声字“藉”,表示供人祭拜时站、跪的草垫。其中《殷虚文字缀合》录甲骨文云:“丙辰卜夬贞乎耤于陮受有年”,对于其中的“耤”字,郭沫若解云:“象人持耒耜而操作之形。”徐中舒亦解:“象人侧立推耒举足刺地之形,会蹈履而耕之意。”所解所析,农耕现场的直观印象扑面而来。实际上,历史发展到今天,多数农人仍然在广袤的田野“持耒耜而操作之形”。也就是说,几千年前古人在生产劳动中创造的耕作形态,今人仍然以“耤”承之,且必然会影响未来更久。

 “耤”在甲骨文中的呈现如此丰富,说明“耤”在甲骨文之前就已经十分活跃。众所周知,甲骨文脱胎于史前人类刻在陶片等器物上的符号和图画,但除了“鱼”、“日”、“月”等少数符号、图画具象之外,多不辩得,因此,那些横七竖八、结构复杂的线条组合,可能已经“耤”在其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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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耤”在警示“民以食为天”,又在昭示“食以农为本”。“耤”字于农业文明的意义,不仅具有不可替代的政治象征性,还有无与伦比的农业史标识地位。

 无农必乱,乱则倾国,灭朝,失家。岂止“民”,所有动物也概莫能外。《国语》云:“夫民之大事在农。”历代部落首领、帝王显然很早就清醒地意识到了亲自示范性“劝农”的重要性。西周始,“耤田”成为约定俗成的国家礼制。《礼记•月令》云:“天子三推,三公五推,卿诸侯九推,庶人终亩。” 唐代专设“耤田”坛。到了明朝,皇帝为了彰显“耤田”的神圣和庄严,干脆在如今的北京城修筑了先农坛,其长11丈,宽4丈,分为12畦。明清时代的皇帝“耤田”礼,更是顺应时势,附以植树种草。此举此念,可谓承前启后,弥新历久。史上,还产生了大量与“耤田”有关的诗歌作品,如秦《大雅·小田》、陈《耤田五章》、宋《躬耕耤田诗》、清《圣主躬耕耤田诗》诸等,可谓脍炙人口,流传甚广。

 值得一提的是,北京先农坛的12畦还成就了一个著名的俚语:“一亩三分地。”而这“一亩三分地”的文化源头仅是一个“耤”字,承载这个文化的地域概念,就是天水。国运盛衰,朝代更迭,都城屡迁,帝王“耤田”之地定当不在少处,可唯有羲皇故里天水拥有了一个”字。相对于广袤的中国农业疆域,天水只不过“一亩三分地”那么大,可这个“”字,却把天水推上了中国农业文化符号的文化高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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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上下图出自北京先农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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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但是,“平地一声雷”,奇迹和荒诞恰恰在天水发生了。

 世事发展到如今,正当“”字以天水的名义替历史文化发声的时候,天水有关方面却逆势而上,在上世纪90年代末毫不吝惜地将“”字驱逐出天水界域,并以“藉”字替之,随即,“河”易名“藉河”,“口”易名“藉口”。如今“耤”在天水本地已不复存在,所有关于“”子的门牌、标识、解读、文字说明一扫而光。

 “”字忍别天水,外地人惊诧莫名,本地人不明就里,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对“”字的解释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。

 至于天水弃“”之由,因为实在不值一辩,且容后解之。

 而替代字“藉”何解,可谓妇孺皆知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遵古法,有两解,一曰:践踏;凌辱。二曰:垫在下面的东西。也同“借”,意思是你根本就没有。至于“垫在下面的东西”为何物,傻子也不会想到好处去。

 如此替代,像极了一个舍美娶丑的典故,说是很久以前,有位百里挑一的美女要嫁到一个以审丑为主的国度去,新郎揭开新娘的盖头一看,发现距离丑的标准实在太远,不仅迁怒于媒婆,而且将美女驱逐出境,最终迎娶了一位满脸黑斑、鼻涕双流的丑女,这才喜不自胜地双双完成了浪漫的洞房花烛之夜。

 当事人美丑不分,旁观者倒也不用为“瞎子照镜子”操闲心,问题是人家“河”、“口”从祖上就与天水大地“明媒正娶”到海枯石烂不忘初心的地步了,你这当孙子的却中间插一杠子,来了个挑拨离间,这等于在舍美娶丑典故的基础上,又诞生了一个足以彪炳史册的现代典故:赶走祖上“帝耤千亩”,欢迎后世“践踏”和“凌辱”。

 所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,应了韩愈语:“其真无马邪!其真不知马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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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中国汉字是中华文明的“活化石”,是维系几千年古老文化的重要载体和胎记,而”字解读历史的价值和胎记意味尤为突出,这就引出两个重要的话题:一者:”字落地天水的理由;二者:“”字与天水结缘的时间。学界对这个两个话题历来莫衷一是,并视为学术盲区,但在我看来,大致的眉目还是清晰的。

 不妨先从中国传统节日“龙抬头”说起。“龙抬头是中国古代农耕文化对于节令的反映,始于古人对自然天象的崇拜,当与古人对星辰运行的认识和农业节气有关。汉代《春秋命历序》云:“天地开辟,万物浑浑,无知无识;阴阳所凭……天皇出焉,定天之象,法地之仪,作干支以定日月度。”此说与汉《三皇本纪》中伏羲“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旁观神明之德,以类万物之情,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”当为一渊。至元代,“龙抬头”邃成节俗。元《析律志》云:“二月二,谓之龙抬头”。至清代,各种版本的《中国传统万年历》盛行,多有如此介绍:“龙抬头”起源于“三皇”之首伏羲氏时期。伏羲氏“重农桑,务耕田”。每年农历二月初二这天,“皇娘送饭,御驾亲耕”。后来,黄帝、唐尧、夏禹等纷纷效法先王。也就是说,元以后对龙抬头”的文化追踪,不仅上溯至伏羲时代,而且融入了伏羲文化和“耤田”文化,这也与《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中“大皥氏以龙纪,故为龙师而龙名”的释义殊途同归。

 由此可见,“耤”字和“耤田”作为特殊的非物质文化遗存,不仅是伏羲文化板块的重要组成部分,同时也是研究伏羲文化的重要载体和参照。遗憾的是,长期以来,包括天水学者在内的伏羲文化研究学者,多以天水、关中、中原一带的伏羲庙、伏羲陵、大地湾等实体遗存以及多种民间传说为研究对象,偏偏对“耤”字和“耤田”文化熟视无睹,睹而无为。如此反常,恐怕不止是理念和视界问题。

 不妨再据《周史》觅踪,周厉王时,“西戎杀秦仲同族,即居于犬丘的一支大骆的后裔,王命伐戎,不克。”周宣王四年,“使秦仲伐戎,兵败被杀。宣王召秦仲之五子,予兵7000破戎,西戎稍却,秦迁居犬丘,周封秦仲之长子为西垂大夫,即秦庄公。”所谓犬丘,即西犬丘,今天水西南部,始为秦都。

 天水属古代绵诸戎、、冀戎等部落活动的重要区域,这里必须得提及史上著名的“千亩之战”。《国语·周语》云:“宣王三十九年,战于千亩,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。”对于此役,《竹书纪年》等诸多典籍亦有所录。

 此所谓“千亩”,当为周宣王之“耤田”,此地距离西周国都镐京不会太远,具体何地,无考,但此西周由盛转衰之役,却极大地丰富了“耤田”的政治、历史和文化内涵。周宣王之后,历代帝王吸取教训,“耤田”尤盛。由此,“耤”字花落天水,至少可以得出三个理由,一是某代帝王专为纪念人文始祖伏羲“重农桑,务耕田”之功所赐,二是某代帝王征服天水后,曾率领百官在天水“耤田”,以显“此乃王土”,三是某代帝王为了纪念“千亩之战”。

 除此三者,似再无他由。根本上讲,“耤”字当为帝王所赐。古代帝王赐人名人姓、地名水号,乃政治文化之常态,也是其用来维护和加强统治的手段之一,比如汉武帝赐闻喜、武则天赐登封、宋孝宗赐重庆、宋徽宗赐肇庆、明太祖赐凤阳、明成祖赐天津、清高宗赐嘉义等,不一而足。除了王赐,地方政权和民间谁有豹子胆冒犯王权自享”字?“”字可不是识字课本里的“人口手”,“耤田”更不是地方政权的自留地。

 由此也可推断出“耤”字“落户”天水的大致时间段。天水作为秦人先祖“在西戎,保西垂”之地,与各戎杂居,历经300年至秦襄公时,秦人的才东迁陕西关中,此后,天水除了战事频仍,早已与中国政治核心渐行渐远直至默默无闻。一个淡出核心政治范围、王朝风云际会和雄都宏邑的之地,不可能再有机会赢得某个王朝的“耤田”之事和赐名之由。因此,“耤水”之名可上溯至周代甚至更早,而“耤口”当为“耤水”之衍生。

 不妨再大胆推测,既然“帝耤千亩也”乃“耤”字的唯一解释,而“耤”字远在殷商甲骨时代就有,可见此“帝”非指周朝某王,何况夏朝君主称“后”,商朝君主称“帝”,周天子称“王”。另外,东汉蔡邕释“三皇五帝”云:“上古天子称皇,其次称帝。”而“皇帝”一词后来始于自认为“德兼三皇,功盖五帝”的秦王嬴政,从此“皇帝”一词才取代了“帝”与“王”,再综前所述,此“帝”应属“五帝”时期乃至更早,也许本身所指伏羲。同理,“耤水”之名,至少在“五帝”时期乃至更早就有了,此亦吻合伏羲时代“重农桑,务耕田”之解。必须强调,专用字的特殊性在于其在诞生之日,即为标识之始,后世不可能把一个专用字无缘无故强加为水名,诚如当下不断创造的化学元素专用字,创生之日即为命名之时,无由挪作他用。

 此厢,我之所以强调判断而非结论,只为把结论留给文史专家,姑且抛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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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关于“耤”字本体演变,纵观历代典籍,也曾““藉”“籍”通用或混用,谬误种种,亦殃及“耤水”名称,但纵有万变,其宗乃“耤”,按照汉字发音、字义、结构发展和流变规律,本不足为奇,亦不足深究。《水经注》云“耤水”“即洋水也”,唐《通典》曰:“一名洋水,又名峄水。”所谓“洋水”、“峄水”之名在《水经注》之后的现存所有典籍中,已与“耤水”无涉,亦符合民间对帝王“赐名”的不可冒犯性和禁忌意味。另,《禹贡》《汉书·地理志》《水经注》诸典籍对天水不同河流古名多有释义,名称芜杂,唯“耤水”纵贯至今。在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中,与“耤”字一样的地名、水名等专用词成百上千,如邯郸、虢镇、滹沱、郓城、兖州、茌平、淄博、郫县、甪堰、盱眙、濉溪诸等,这还不包括不断新造的大量专用字。

“专用”何其多,均因其独一无二,自称体系。

 话说回来,天水弃“耤”,如果是为了彰显现代民主理念,扫除“耤田”的王权遗风,固然也会付出罔顾“夫民之大事在农”、数典忘祖的代价,倒也不失为一种理念,可真正的理由恰恰不在这里,询之有仨:一是该字无论从发音还是结构看,属于生僻字;二是该字仅限于天水,全国范围内使用率不高;三是不利于宣传堂堂天水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新形象。

 何为“生僻”?到底是你“生僻”了传统文化,还是传统文化“生僻”了你;到底是你在“审”美还是美在“审”你。浅显逻辑,不言而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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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新中国成立以来,汉字一直在改革中不断取舍、标注、校误,使得不少专用字日渐明确,纵然如此,由于“十里不同天”,地方传统语音、表意系统仍然有“一经多念”之像,但它始终是汉字不断改革、完善的依据要件。比如天水毗邻有个宕昌县,历代典籍和宕昌本地对“宕”字均发“tan”音,可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一度标注为“dang”音,宕昌方面并未妥协将就,更未随便找字替之,而是委托中国地名学会校误。2014年2月始,新编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复原并增设了“宕”字的传统读法。

 小县宕昌偏居岷山一隅,与天水一衣带水,文史理念却形同天壤,堪为一叹。

“耤”字完璧归赵,恐当无期。只是本人当年曾饮耤河水,亦在耤口从业两年,此番文字,亦非多事,姑且念耳。 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9年4月21日天津观海庐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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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作者:秦岭,籍甘居津,出版有长篇小说、小说集、散文集、剧本《皇粮钟》《透明的废墟》《幻想症》《借命时代的家乡》《不娶你娶谁》《眼观六路》《宿命的行走》《在水一方》等20部,主要小说有《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》《吼水》《杀威棒》《天上的后窗口》《弃婴》等。小说曾5次登上中国小说排行榜,3部作品纳入全国“农家书屋”,3次登上中国“好书榜”,曾获《小说月报》百花奖、梁斌文学奖及各类期刊文学奖诸等,被改编的剧目获中宣部“五个一”工程奖,有10多篇散文纳入高考、中考等各类语文分析试卷,有作品翻译到国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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