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言是社会和时代的“回声壁”

12月2日，《咬文嚼字》揭晓2025年十大流行语。从十大流行语中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份年度词汇榜单，更是一张千万人同脉共振的“社会心电图”。“韧性”高居榜首，“苏超”“活人感”“谷子”紧随其后，而那些如“从从容容、游刃有余，匆匆忙忙、连滚带爬”般充满张力的表达词汇，更是早已在无数人的指尖流转、心头共鸣。

这些词语看似零散，实则悄然勾勒出一幅立体而鲜活的时代素描。它们既是技术浪潮拍打的痕迹，也是普通人在转型社会中调整呼吸的律动。

一

每一年的流行语，都是时代投映在语言上的光影。2025年的这份流行语清单，清晰地呈现出不同维度的“社会切片”。

人工智能正从抽象概念融入生活肌理。“具身智能”“活人感”等词入选，标志着AI不再只是远方的科技新闻，而是成为普通人感知世界的一部分。当机器被要求拥有“活人感”，恰恰折射出人们对真实人际温度的渴求——技术越智能，人类越珍惜那些无法被算法复制的生动与意外。

经济生活图景呈现出丰富的拼贴面貌。“谷子经济”“数字游民”“竖店”等词汇，像一块块马赛克，拼出就业方式与产业形态的深刻变迁。当“耕种”被赋予经济新义，“游民”戴上数字光环，语言一直忠实地记录着人们在新旧交替中寻找立足点的探索。

社会情绪凝结为一种集体修辞。从“从从容容、游刃有余”的理想状态，到“匆匆忙忙、连滚带爬”的窘迫现实，正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，道出多少人“在鸡汤与真相间反复横跳”的日常。而“预制××”“最棒的小羊”等表达，则像一个个情感开关，轻轻一按，便能唤起我们的广泛共鸣。无论是面对标准化生活的微妙调侃，还是在琐碎中主动寻找亮光的温柔坚持。

二

流行语从来不只是语言的游戏，其背后是当代人共同的心理坐标与社会情绪。

在技术浪潮中锚定“人的坐标”。当“智能”成为构词的超级词根，“活人感”成为对AI的评判标准，恰恰说明，越是技术狂奔的年代，人们越迫切需要在数字世界中确认人的独特性。这些新词，既是对社会进步的拥抱，也是一种无意识的防守——我们在教会机器像人的同时，也在反复定义“何以为人”。

在不确定性中书写“韧性表达”。“韧性”登顶年度词语，绝非偶然。面对变局与压力，这个词成为一种集体心理暗示。它不再只是宏观层面的颂词，更是每个普通人鼓励自己“熬下去、弹回来”的日常咒语。与之相映的，是“从从容容”与“匆匆忙忙”的并列，它们共同构成一幅完整的心态图谱：既渴望从容不迫的掌控感，也坦诚连滚带爬的狼狈时刻。这种不美化、不回避的诚实表达，本身即是一种心理韧性。

在宏大背景外开辟“生活叙事”。“谷子”“竖店”“悦己经济”等词，代表了一种叙事重心的下沉。普通人不再只是宏大历史的背景板，而是自己生活故事的主角。这些词关注具体生计、微观创新、个体愉悦，体现社会注意力向真实生活感的回归。语言在此成了普通人的“生活工具箱”，每个新词都是一种新的生存策略或情感解决方案。

三

然而，当我们将目光投向流行语现象本身，亦需保持一份清醒：语言的更新令人振奋，但词汇的盛宴不应掩盖那些未被言说的沉默。

流行语的“速生速朽”与生活的“厚重绵长”存在张力。年度流行语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，而真实的社会变革、个体困境却往往需要更持久的关注与更深入的言说。当一切都被简化为容易记住的标签，我们是否失去了理解复杂性的耐心？

共鸣亦可能滑向“情感的窄化”。流行语之所以流行，正因其击中某种社会的普遍情绪。但“普遍”有时意味着“平均”，那些不够典型、不够极端的个体经验，可能在此过程中被边缘化。当“从从容容”与“匆匆忙忙”成为表情包式的两极对照，那些既不从容也不狼狈的、沉默的日常又该如何安放？

在“共同语言”中也要警惕“想象共同体”的幻觉。我们使用同样的热词，未必代表我们共享同样的现实。当“数字游民”勾勒出自由职业的浪漫图景，其背后的收入波动、社保缺失等现实却可能被词汇的光环所遮掩。语言创造共同想象，但有时也制造认知隔膜——我们因同一个词而共鸣，却可能对词背后的现实一无所知。

《咬文嚼字》的年度盘点，是一次珍贵的语言考古。这些流行语，是时代的脚印，也是心灵的胎记。它们值得被记录，不仅因为其新颖，更因为其真实地承载了这一年的集体记忆、社会变革与心灵波澜。

然而，比记住这些词更重要的，是记住词背后那些具体的人：那个为了“韧性”而默默坚持的劳动者，那个在“谷子经济”中摸索新出路的创业者，那个用“最棒的小羊”鼓励自己的普通人……正是无数个体的真实悲欢，汇聚成了语言河流中最生动的浪花。

语言的生命力，永远不在于词汇本身的更迭速度，而在于它能否真切地抵达人心、安放经验、表达希望。当新一年的日历翻开，或许我们不仅需要创造和追赶新的流行语，更需要时常回归语言的初心——让词，永远为人的存在作证。

毕竟，词潮终会退去，而生活，永远在场。（文｜绵一评）